失聯在沖擊世界紀錄前的潛水員韓颋

按照原本的計劃，10月12日老貓（韓颋）會沖擊洞穴潛水的世界紀錄，在廣西都安九頓天窗，這個被他稱作“避難所”和“樂園”的地方。

但在10月7日的一次日常訓練中，他像往常一樣潛入了山谷下那片沉靜又清澈的水面，這一次他再沒有自己浮出水面。

老貓幾乎已經成為了中國洞潛的“天花板”，他是亞洲紀錄創造者，是知名的潛水教練。熟悉他的人介紹說，在這個小眾的圈子里，無論年齡大小，幾乎都會尊稱老貓一聲“貓哥”。

他失聯的消息傳來后，幾乎震驚了整個圈子，潛水愛好者們紛紛在社交平臺為老貓祝福，他的家人和朋友們也趕到都安，期盼著能有奇跡的發生。

韓颋 圖據中國探險協會

“他撈別人容易，別人撈他就難了”

九頓天窗在剛剛過去的國慶假期里成為了當地的網紅打卡點，大量游客涌入這片并不大的水域，在青山下，在透澈的水面里劃船、游泳。

這里是潛水愛好者的天堂，是水下洞潛世界紀錄創造地，被譽為中國水下的珠穆朗瑪。周邊村民說，經常看到有人帶著裝備在這里潛水，而老貓是他們最經常見到的那個。他們也都知道，老貓是潛水界“頂尖高手”，來了這里好幾年，常年在這里潛水。

10月7日晚上8點，老貓下到了他曾無數次下過的這片水面里進行日常訓練，為5天后沖擊世界紀錄做著準備工作。

意外發生了，周邊村民說，凌晨4點多，和老貓一起來的同伴發現他遲遲不上岸，慌了神。都安縣應急管理局10月10日發布通報稱，10月8日上午，當地接群眾報警稱，韓颋于10月7日晚潛水，直至8日上午11時未上岸。

事發后，當地應急、公安、衛健等部門工作人員及時趕赴現場開展應急處置。10月9日，杭州藍旗潛水國際俱樂部專業救援團隊趕到事發點開展搜救工作。

九頓天窗

搜救老貓，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項極為困難的工作。當地政府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之前出現這種情況都是叫韓颋，就是藍旗（韓颋為藍旗潛水創始人）這邊來打撈，現在他自己出現這種情況，我們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與老貓同一俱樂部的一名潛水教練此前告訴紅星新聞，因為下潛的位置可能在120米左右，據了解國內沒有其他人能下去，“所以我們在找水下機器人搜尋，看到底在哪個位置。”

而熟悉老貓的業內人士表示，能夠到達某個深度和能夠去那個深度進行搜索和救援，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國內能在120米的深度進行搜救的人屈指可數，“他撈別人容易，他出事了別人撈他就難了。”

他告訴記者，老貓是最熟悉九頓天窗的潛水員，九頓天窗水下的示意圖都是由老貓手繪，以往這里出現了事故，也基本都是由老貓來進行救援。

10月11日一早，新的一輪搜尋開始了。10時許，第一臺水下機器人下水開始搜尋，在12時左右，疑似老貓的身影被發現了。一名在現場的知情人士說，老貓的位置在水下110米左右，是在一個平臺被卡住，深度太深，水下情況又復雜，空間太小，只能先由機器頂住身體，防止滑落。

但發現了老貓的身影后，如何在那么深的深度把人帶上來依然是一個困擾著救援隊的問題。經過了一個下午的商議，救援隊伍推翻了原本想通過機器把人帶上來的想法，只能從外地找有能力下到110米左右深度的潛水員來進行撈人。

截至發稿前，老貓仍然在水下，未能被打撈出水。

救援他人，老貓不做，就沒有人有能力做

在經常和老貓一起潛水救援的劉毅看來，洞穴潛水是一項極為危險的運動。劉毅的另一個身份是電影《戰狼》的編劇。

劉毅介紹，洞穴潛水在極限運動里面算風險最高的前三位，因為洞穴里面的體系很復雜，“而且我們所攜帶的氣體其實是有限的，你一旦錯過了，或者你的時間不對了，你就會出不來。再加上大深度潛水，超過100米就變得更加危險了，因為它的氣壓是正常的氣壓的十幾倍，而且潛水員要攜帶三四種以上的氣體，這里面如果你用錯了氣體，就會面臨死亡。”

“尤其像老貓原本要突破的200多米，這樣就更是極度危險。到了那種情況下，比如氧氣它都會變得有毒，氮氣會變得讓你迷醉，這是特別危險的一件事情。”劉毅說。

劉毅指出，洞穴潛水中所謂的救援，與打撈尸體無異。由于洞穴結構的復雜，以及洞穴潛水的危險性，在超過100米的深度去打撈遺體，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情。而老貓無疑是國內最有能力做這件事情的潛水者之一。

劉毅告訴記者，因為老貓常年在廣西都安潛水，他又是技術最好的潛水員，所以一般都安出現此類事情，都是由他來承擔救援，在救援中，老貓也一直是主心骨。“老貓去做救援，我覺得是叫義不容辭，因為他不去做就沒有人去做，也沒有人有能力去做。”

在劉毅的記憶中，2021年國慶節期間同樣在九頓天窗發生的事故以及后續的搜救令他印象深刻，在那次事故中，出事的兩名潛水員和老貓是特別好的朋友，其中一人更是幾乎天天和老貓在一起潛水。

劉毅和老貓（左）

得知二人出事后，在南海跟船潛水的老貓第一時間趕回都安組織打撈和救援，打撈了7天后終于在90米的深度找到了第一個潛水員，在把這名潛水員的電腦表帶上岸之后，老貓突然崩潰了。

“因為他在此之前已經連續打撈了很多天，一直特別的冷靜，每天都下水去撈，很辛苦。但到我們復原遇難潛水員怎么到最后完全不動的這一刻，他就一下崩潰了，突然就大哭起來。但是因為當時現場有很多人，他不可以當著別人的面哭，因為他是整場救援的主心骨，只能拉開車門，自己一個人關在車里面很長時間沒有出來，因為在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看著他，他連當眾哭都不可以的。”

劉毅說，除了對朋友的義氣，就算是救援陌生人老貓也是一樣地竭盡全力，冒著巨大的風險，下潛到很深的深度，力求把人完整地帶上來，讓家屬能看他們最后一眼。

2020年在都安桃花圣母天窗，老貓和水下機器人配合從140米的深度打撈出一個誤入洞穴的女潛水員遺體，下潛到這一深度撈人，即使對老貓也是一次巨大的考驗，“他很體諒逝者家屬的心情，如果直接用機器人把遺體帶上來，對他來說是最省事的。但為了防止因為氣壓問題出現的遺體爆炸，他選擇了在水下合適的地方對潛水員進行穿刺，釋放出氣體，然后再慢慢帶上來，其實只是為了讓這個潛水員的家人可以好好送她最后一程。老貓完全不認識這個人，沒有任何的交往，但老貓會盡他的一切可能，去冒他的風險，幫助逝者能夠回到水面，對家人有一個告慰。”

這之外，老貓在救援中還時常會面臨死者家屬的不理解，有時死者家屬會質疑他沒盡到責任，甚至在語言上有直接的攻擊，“但是老貓也會說，我理解你們的心情，體諒你們的心情，他只會去繼續做他認為他該做的事情。”

幽默而熱愛自由，“去你想去的地方”

在劉毅眼中，老貓性格很好，人很幽默，很好玩，熱愛自由，為人又特別的仗義，很熱情，是一個怎么大家都很認可、都叫貓哥的一個人。“但是很多時候老貓把事情藏在心底，不太喜歡表現自己不好的情緒。”

在一名曾上過老貓開辦的培訓班的潛水愛好者看來，除了技術上的嫻熟和專業，在講課時老貓也是一個十分認真負責的教練，是一名把對洞穴潛水的愛好刻在骨子里的優秀潛水員。

家屬在老貓生日時送來的蛋糕

老貓能成為國內最頂級的潛水員，劉毅覺得他首先具有非常好的天賦，“超大深度洞潛需要非常扎實而且是很復雜的潛水理論，很多潛水員有很好的身體素質，但是他們對理論的掌握沒有那么好。老貓的身體素質非常好，是天生搞戶外的，而且他對理論的掌握也非常好，所以這兩者能夠結合起來，這是他的天賦。”

但這之外，劉毅認為老貓是個非常堅持，特別認真的一個人，自己一直在鉆研潛水，一直在不斷地向前，一點點去進步，這也是他成為洞潛高手的一個更重要的個人特質。

死亡，在劉毅和老貓的交往接觸經歷中，并不是一個禁忌詞，而是每次都會面對的問題，也是經常都會討論的問題，“每一次從洞穴深處的黑暗中出來，到了洞口，看見外面明亮的光線的時候，你就會很欣慰，很快樂，但是其實每一次進去（下潛）的時候都是有一種可能回不來的心理準備的。”

對這次發生的意外，劉毅說，老貓留在了自己喜歡的地方，但唯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老貓是在一次日常的練習中出了意外，“我覺得哪怕他在挑戰世界紀錄的過程中，出了意外，我覺得我能接受，但他在一個日常的練習里出了意外，是我無法接受的一件事情。現在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情況，只有一切只有等他的遺體找上來之后可能才會得到答案。”

在潛水圈之外，在老貓的家人看來，這一切顯然無法接受。

一名老貓的家屬告訴記者，對于老貓來說，他選擇了在自己最熱愛的事業上奉獻自己，但是對家人來說，他們并沒有做好準備。“他常年在外地潛水，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他是很厲害，但對我來說，比起他再怎么出名，再怎么優秀，我還是更希望他只是我的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

10月10日，老貓失聯的第三天，也是他的生日。老貓的哥哥到了都安九頓天窗，帶著酒和蛋糕，抹著眼淚，把這些放到了老貓下水的臺階前，天藍色的蛋糕上寫著“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們都希望你是快樂的”。

紅星新聞記者 李毅達 張世豪

編輯 張尋 責編 官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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